叶浅韵：我妈的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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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叶浅韵
主播|潮羽
随着生命的流失，时间也会从你身边夺走很多东西，当有一天，你觉得孤独越来越多侵占你的内心的时候，你会恐慌吗？一个人的爱，要在自己和外在之间不断流动，心才不会感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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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在66岁卸下了带孙子孙女们的重大任务，不顾儿女们的挽留执意要回到四平村去种地。此前，她的宠物一会儿是孙子，一会儿是孙女。这18年来，陆续出生的孙辈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总是哪里有需要她就奔向哪里。
曾有一次，小儿子家的女儿和小女儿家的儿子同时段出生了，一时之间妈不够用的样子。我妈在看了几眼刚生产完的小女儿后，毅然决然奔向小儿子家。用她的话说，这是做奶奶的责任，要得别人服侍，就得先服侍别人。在我妈的老观念里，三从四德的影子还残留一些，老来从子是农村人的社会常态。再说，她不可能把话靶留给儿媳，认为婆婆不来带娃，是因为生了女娃。
这四年来，我妈的宠物就是她的小孙女儿，放在心尖尖上。在我妈的眼里，最小的孙女儿最好看，最聪明，长大了肯定最长本事。娇滴滴一声声叫得还不甚明晰的“奶奶”让我妈的老心肝柔软成棉花，抱着，举着，亲着，上楼、下楼，她活得像个年轻人。小东西每日天黑，必然要打电话给爸爸，问她为何要打，她说，天黑了，怕爸爸找不着回家，怕他丢失掉。我妈把这个故事讲了一千遍，逢亲戚就讲，每一次都很开心。
小宠物要上幼儿园了，我妈收好衣物，把钥匙往桌子上一放，连告个别也不带走一片云彩。都说这人老了要耳顺，但在我妈这里没这一出。她说，我只种门前那块地，一丢丢点，收得那点苞谷还不够我拿衣兜兜回来。三亩地，在我妈那里，就像小朋友玩泥巴。
大弟小弟说，别养猪啊鸡啊的，一旦养了，想去哪家都去不了。我妈说，不养，我不养。才回去不到一个月，我妈就把猪啊鸡啊请进门，还要嘱咐别人，别告诉我们。等我们知道的时候，她就笑眯眯地说，这两年猪肉太贵了，我就养一年，就养一年。老娘养一年的猪，有你全家子吃的肉了。
钢磨、猪草机、猪圈，这阵仗哪是一年的打算。按我对我妈的了解，她巴不得肥猪满圈，牛年满山坡，还要操心盖更大的房子。每担心她辛劳，可她总是这么说，我背着个小歪箩箩出出去，像游玩一趟，猪吃的，人吃的就拿回来了，有什么苦的。
石榴树下，河埂旁，竹边林，山坡上，到处就有了我妈的影子。今天挖了山地要种葵花，明天要种辣椒，后天要种大苏，每天都有不同的事情在等我妈的双手。她说，这雨脚太长，庄稼不长了。她说，四平村比城里好在，在城里一天一天望不到黑，在四平村眼一眨就过了一天。
田里地里到处有吃的，即使是火烧了的房子的地基上都被我妈挖开水泥地板填上了土，种上了樱桃树核桃树。苹果，石榴，桃子，葡萄，板栗，杨梅，李子……掰着手指头数不完的果子，四时应有。牡丹花，芍药花，凤仙花，木槿花，扁竹兰，川乌花……不胜列举的家花野花，原来，我妈也爱花呀。至于草药，我妈往前山后山上一转回来，山就被她肯回来了。我妈还带我认识了一种叫九死还魂草的中药，神奇得很，明明已经晒干，一放水里就活爬起来了。
我一直在想，即使让农民有个退休的年龄，他们也不可能真正退休。在四平村就有个好榜样，我妈总是说，看看你大奶奶，儿女都是老板，90多岁了还种地呢。我的弟弟们对我妈种地种花表示支持，权当锻炼身体，但对她养猪养鸡深表不满。可是我们都知道，谁也不能左右她。我说，城里的人养宠物是需要一个伴，就当妈妈也是养宠物吧。事实上，人类的情感大多想要战胜孤独。每个人采取的方式不一样，用我朋友的话来说，屋子里养宠物是希望家里有个喘气儿的东西存在。
我妈每天伺候土地，又伺候她的宠物，把日子过得满满的。上次我回去时，恰好她的宠物猪病了一头，她走着坐着都不开心，心里梦里都想着她的小猪。走在四平村里，别人见到我问的话都是这一句，你妈的小猪好了吗？那几天，我感觉我的地位还不如我妈的宠物。
后来，每一次打电话，我妈都要说她的宠物。它们吃食了，它们拉肚子了，它们欢了不欢了，到处都牵动着我妈的神经。再后来，问候完我妈，必须要再问一下她的宠物，仿佛只有这样，我妈的开心才会有最大值。
有一天，其中一头小猪死了。我妈用尽她的医术也没能挽留它。在村子里，谁的脑热风疼，我妈就用她一堆的药酒伺候。我们戏称她孙医生，但万万阻止她对别人这样。担心这世道，一不小心，好心肠就会变成了坏事情。当然她总是不肯听我们的，别人说“好了”“好多了”就是对她最大的回报。小猪死了一头，她有点伤心，却不告诉我们。过了很久才说此事。她的儿女们争相着过年要买大肥猪讨她欢心，她一个都不领情，仿佛我们是一群憨阳雀。
过一久，她又从街上买回三头猪，才买回当天，别人就告诉了我。我妈在电话里哈哈大笑，骂告诉我的人嘴上长蛆了。又过了一久，又有人告诉我，她又买了4只鹅回家。
如今，我妈的宠物队伍越来越壮大了，它们都跟我妈天天在一起，被我妈深刻的爱着。显然我们的地位都越来越低了。可是我也不敢这么说，说什么我也不应该跟它们争宠啊。真实的情况是，我们也争不了。
我想着，有宠物的妈妈是幸福的，她的精神和情感会有一个坚实的依托。儿大不由娘，宠物们都还很小，有它们由着我妈的性子来，我妈的健康和快乐就有保障。这么一想的时候，我就一阵欢喜。欢喜之后，也一阵悲凉。
日子越长，父母和子女离得越远，人生仿佛注定是一场走向孤独的旅程。只是在这场旅途中，有的人看到了生命之间互相寄托互相依存的力量，才在以后的岁月中，越来越从容。
感谢您收听我的分享，欢迎您关注微信公众号365读书，收听更多精选美文，我是潮羽，祝您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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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浅韵，云南宣威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第六届主席团成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六届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北京文学》《天涯》《山花》等报刊杂志，曾获冰心散文奖、十月文学奖、徐霞客诗歌散文奖、中国散文年度一等奖等，多篇文章被收录进中学生辅导教材及各种文学选本。已出版个人文集五部。
音频配乐：
1.Joseph Akins - Little Arwen；
2.Svanur - The World Is Asleep；
3.Dan Gibson - Peace in the Valley；
4.Rainy Day - Destiny (Piano 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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