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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田洋——外交官的特殊熔炉(上)

王之栋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作者简介

王之栋 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曼彻斯特总领事。


一个报告引起的

北京市顺义与昌平交界的温榆河畔,有个叫南王路的自然村。1938年,我出生在那村的一间长工屋。10岁那年家乡解放,我在新中国朝阳照耀下,相继走进村小学、牛栏山中学、北京外贸学院。应试北大研究生招考未及第,在高教部和外交部一纸通知之下,进了外交学院,1966年研究生毕业分到外交系统。

在那个特殊年代,不论谁,出学校门进机关门都没有工作做。这也难怪,连外交部的“乔老爷”都到“王府井卖小报”了,一般人还能有事干吗?能避开“打内战”、不卷入无休止的漩涡已经不容易了。

“文化大革命”进行两年,没有结束迹象。包括外语院校在内的全国大专院校都没有复课希望,更别说招入新生。于是,外交部结合本部门需要,预感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向周恩来总理报告,说国家今后几年之内将没有外语院校毕业生,为外交事业计,急需对1966届毕业的部分学生集中管理、进行培训。报告引起重视,有关方面开始落实和经办。显然,当时进行这项工作最合适的地方是解放军“大学校”,那里一般不搞运动。

1968年6月15日,中央下达《关于分配一部分大专院校毕业生到解放军农场去锻炼的通知》。8月,外交部凡属1966届毕业的大学本科生、留学生、研究生,一律下放牛田洋解放军生产基地。



1970年2月,0489部队政治部部分牛田洋战士合影,前排左五为政治部负责人朱毅鼎,左四为作者。图源:《我这个外交官》


牛田洋位于广东汕头的韩江入海口。1962年9月起,中国人民解放军广州军区根据中央关于调整国民经济的部署,派部队在韩江口筑堤,围垦牛田洋海滩,开发农业生产基地。

1963年1至4月,四十一军一二二师经过四个月苦战,筑海堤34华里,造田8.67平方公里,当年围垦当年插秧,平均亩产稻谷1000多斤。牛田洋基地大海夺粮的喜讯传到北京,毛泽东主席非常高兴。

1966年5月7日,老人家在关于牛田洋的典型报告上批示:“人民解放军应该是个大学校……”这就是后来家喻户晓、在全国范围产生热烈反响的“五·七”指示。那之后陆续建立的干部劳动场所,称做“五·七干校”。后来,“干校”遍地开花。




外交部到牛田洋锻炼的人共183名,我是其中一个。大家听说是根据毛主席和周总理指示办事,都兴高采烈,百分之百地拥护,很快搭京广线特快列车启程。

人人精神抖擞,个个心花怒放。在火车包厢显身手,行程万里歌万里。那革命歌曲和样板戏的演唱,高昂嘹亮,此起彼伏,即使用餐时间也不曾停止。青春的交响,压下车轮撞击铁轨的轰鸣。什么恩怨呀,派性呀,极左呀,这些“文革”洒在青年身上的污物,似乎被欢乐的海洋之水荡涤干净。当一响长长的笛声过后,车轮咯噔地停住,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广州火车站。

牛田洋生产基地派的车队已经在车站等候。我们鱼贯而行,兴致勃勃地登上清一色的解放牌卡车。

那时候,从广州到汕头行车需4小时。山道弯弯,热浪滚滚。人们脸上、身上充满湿乎乎的汗水。“解放牌”颠簸着行进,比京广线的火车慢多了。大家有时就公路两旁的山丘景色议论几句,似乎谁都不想唱歌了,有人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想睡一觉,所有的人都累了。司机有时停下车,拿着毛巾走近路旁水沟,蹲下身子,狠命地搓几把脸,提提精神以后,又回到驾驶室,继续行进。



1971年,牛田洋喜获丰收。


牛田洋终于到了。“解放牌”一直把我们送到营区。

营房的支架用毛竹搭成,封着竹席,房顶盖的是厚厚的稻草。这种房子防震性能好,挡风遮雨也行。它作为临时住处,生活一段时间是可以的,若谈“扎根边疆”,将来拉家带口地住下来,恐怕不够条件。

生产基地由东牛田洋、南牛田洋和西牛田洋组成。分别由四十一军一二二师的五团、六团、七团、炮团驻扎管理。据说,四十一军还有别的部队,在牛田洋以外执行任务。

外交部的男学员分成三个连,编号是“学一连”“学二连”“学三连”。这三个连队分别派进野战部队五团第一营、六团第一营、七团第一营。外交部的女学员没有被编成“学四连”,而是突出一个“女”字,编号是“女子连”。由于条件艰苦,学员中的几对夫妻被暂时分开,平时无机会见面了。部队对“女子连”特殊照顾,将这一连安排在炮团。炮团由师部直属,驻在离大海较远的地方,生活条件也好些,平时没有多少农活儿。

我们学英语、俄语、西班牙语的男性被分在“学一连”,驻东牛田洋,各方面条件适中。学法语的男性被分在“学三连”,在西牛田洋,条件差多了,那是新围垦的土地。学小国语言如马来语、印地语、尼泊尔语的,以及晚来部队报到的人,多数编在“学二连”,在南牛田洋,那里的条件最好。



热火朝天的农作大学生们


“学一连”不是清一色外交部的人,还包括来自中联部的外语干部,他们主要插在“学一连”三排七、八、九班。后来,听说又组建了其他“学生连”,开始一段时间来的人是学外语的,以后学中文、学历史、学理工的都有了。因为中央下达的文件是“关于分配一部分大专院校毕业生”到解放军农场锻炼,只要是大专院校毕业生,不论学什么、属于哪一届的,都可以来。牛田洋农垦农场执行中央指示,来者不拒。最后,学员总数达2183名。

按规定,一个“学生连”的连长副连长、指导员副指导员、三位排长,至少七个干部从部队调任,学生自己只担任副排长以下职务。我当过副班长。我们连长宋勇军同志是个好带头人,然而在对很多知识分子的“再教育”中,也不是很得心应手。

大家最不满意的是他没能保证每天的外语学习。周总理明确指示,保证每天安排一定时间学习外语,但连里就是不予重视。除了种稻子,还是种稻子;除了挖海泥,还是挖海泥;除了挑担子,还是挑担子……一天过后腰酸腿疼,谁还有精力打开书本学外文呢?学员为不能落实周总理指示干着急。

后来意识到,这责任不在宋连长,他哪里有这么大的权力?大家只好“服从命令听指挥”,在雨天不能出工时抓紧复习外语。共同心愿是:不辜负总理和外交部领导的初衷。

使用外语的机会几乎等于零。全连只有李肇星等两三个外语基础好的人,有时被借到广州参加接待外宾的工作,算是没有完全离开本行。然而,几天后还得回连队劳动。

当时,李肇星是我连炊事班长,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儿。清晨,他提着箩筐去地里割空心菜,饭后又背着篓子到池塘打猪草。那黑脸膛儿上的汗珠很少干过。炊事班任务很重,一方面要保证人吃得饱吃得好,一方面还要保证猪养得大而多。



青春留在牛田洋


其余人每天都是干农活。我最发怵的是挑担子。挑担不用扁担而是用竹杠,有时是用锄把子。用这种物件挑担子没有颤悠感,死死地压在肩上,很难承受。我以前因为挑担少,只会用右肩挑,左肩不能吃劲儿。

在牛田洋稻田挑一趟肥水要走二三里路,一个肩膀怎能挑得了呢?我只好有意识地练习左肩。说说容易,真练起来像是要把人疼死。有几次,我疼得摔倒在水田里,人粪尿洒到身上……但终于坚持下来。经过一次“双抢”(抢收早稻和抢插晚稻)的锻炼,我的脖颈子压出一个茶碗似的肉疙瘩,左右肩膀都可以挑东西了,对那与扁担完全不同的圆竹杠,不再望而生畏。

牛田洋冬季不种稻子,但要开挖或修整水渠。冬闲实际是在冬忙。人们天天忙着与海泥打交道。海滩地不是黄土而是黑泥,一锹挖下去就出水,开渠不能用铁锹,要靠人的两只手伸进水里挖。

打油诗描述挖泥人的形象是:“上身穿棉袄,下身打赤脚;每天都负伤,不治也能好。”前两句意思很明显,后两句是说,海泥里贝壳多且锋利,干活过程中手脚弄伤流血是常事。但不必害怕,因海水里有盐分,不会感染,无需治疗。因此,牛田洋人经常是老伤口刚好了又出新伤。这当然指的是小伤口,大伤时也得去医院。我记得1968年冬,中联部一位同志脚板被贝壳伤得厉害,抬到医院缝好几针,很长时间才康复。

由于生产劳动中成绩突出,“学一连”不少人受到嘉奖。如学英语的肖华山、许军等多次受奖。学西班牙语的王成家、张沙鹰、许昌才、翁景升等,不仅田间劳动不怕苦和累,还积极地编演文艺节目,鼓舞大家斗志,活跃连队生活。学西班牙语的同志多属于“小字辈”。别看年龄小、学历浅,他们的思想觉悟可不比别人差,论在牛田洋生产基地的贡献,他们比我们大。这些人来自江苏、上海,种稻子十分内行,插秧、田管、收割、晾晒,样样精通。



1983年,从小礐石山上眺望榕江出海口及牛田洋。


在东牛田洋广阔的稻田里,有一条横贯东西、高出田面的水泥晒场,很宽,很平展。那上面,除了部队各连的营房分别一字排开,还有几个篮球场、操场和养殖地。稻田的80%在这大晒场和第一道海堤之间。其余稻田则在大晒场和第二道海堤之间。

在稻的海洋当中,还有一条与海岸垂直走向、不宽,比大堤稍矮的土堤,它横穿第一、二道海堤和大晒场,称做“小横堤”。人们上工或下工都愿走在它的上面。北面山脚几个小村的渔民下海和孩子到海滩捡牡蛎,往返走的也是“小横堤”。时间长了,它表面虽说不是水泥的,但是又硬、又平。“小横堤”和第一道海堤交接的“丁”字形地方很宽敞,几十人可以坐在上面休息。

听人说以此为界,便是东、西牛田洋的划分。站在“丁”字口无论向左望,还是向右望,拦海大堤都像一条龙似的伸延,影影绰绰看不到尽头。

听老牛田洋战士说,建造牛田洋大堤动用的土石方如果以一立方米为单位排列,自北京能够排至武汉,约1303公里。它是军民的血和汗建立起来的,是“五·七”指示的丰碑,是生产基地的保障和牛田洋人的生命线。




未完待续……

文字 | 《我这个外交官》 

作者 | 王之栋

图片 | 除标注外来源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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