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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使馆的黑人雇员——莱利

翁明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离开西非已经多年,许多往事在记忆中已经失去,但保存在影集的照片,时时唤起我对旧梦的追忆,它有如被波涛冲到沙滩上的贝壳,在夕照下,发出诱人的光彩。



中国驻利比里亚大使馆


中国驻利比里亚大使馆,是租用已故总统威廉·杜伯曼的官邸。它占地30余亩,绿树成荫,奇花异草,竞相开放,就像一座大花园。为管理好这座庭院,外交部特地批准使馆可雇用一名当地黑人雇员,专门管理庭院。

这位黑人名叫莱利,长得英俊颀长,满头卷发,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满口雪白的牙齿,黑里透红的皮肤油光光的,迎着太阳全身呈现出棕色,显得特别健壮。

莱利每天上午9时到使馆,下午4时下班。他打扫庭院,拔杂草,隔一天浇一次花,每周剪一次树墙。使馆的小院有两棵芒果树,结满了果实,使馆的同志吃不完,成熟期每晚掉在地上的有几百个之多。清扫芒果也是莱利的经常工作,打扫完庭院后,便拣芒果吃。经使馆同意,他从家里带来一个桶,把从地上拣的芒果挑选完整的带回家去。




西非,没有春夏秋冬,每年只分旱雨两季。这里作物常年生长,人们对此作了生动的描绘:“半年下雨半年干,木薯芒果吃不完,不种粮食饿不死,不穿衣服冻不着。”

一天,我走到芒果树下,见莱利席地而卧睡着了。我以为他生了病,摸了摸他的头,觉得不像是有病,便又晃了晃他。他机灵地站了起来说:“主人有什么吩咐?”我和颜悦色地说:“睡在地上不凉吗?”他见我平等善意地询问,笑着说:“惯了,不凉。”

我知道莱利很能干活,但不善于安排,扫完庭院,拔完杂草,他常常倒在树下就睡着了。

有一次我与莱利一块剪草坪,他告诉我,他是象牙海岸人(今科特迪瓦),生下来时就不知父亲是谁。6岁时,母亲在他右臂上用针扎了一条鱼作为标记,提醒他生在盛产金枪鱼的象牙海岸。

他又说,10岁时,妈妈又生了一个孩子,从此他失去母爱流落街头;后来随着一艘打渔船来到蒙罗维亚市;两年后被一个黎巴嫩商人收留,开始帮助商人太太洗衣服、扫地、带小孩;再后来不仅干家务活,还到码头卸货、值夜班。

黎巴嫩商人对他很好,将另一位商人的女佣人介绍给他做了妻子。他与妻子在13街一座高楼下,用铁皮钉了一间小房。妻子怀了孩子,不能劳动,被商人解雇,每天只得挖木薯、拣芒果,有时摆个鱼摊做买卖。他干活的那家黎巴嫩商人觉得利比里亚内乱不安全,生意不好做,离开当地去了塞内加尔。他因离不开妻子,便到中国大使馆来了。




莱利的工资,每天3美元,每隔两周发一次,星期天公休,工资照发。第一次发工资时,闹了一个笑话。我按数给他45美元。他连声说:“不对,不对!”我告诉他一天3美元,15天是45美元,他笑嘻嘻地拍着膝盖说:“不对,不对。”

会计见我与莱利僵持不下,便说:“他可能不识数。”于是我将美元换成利元的硬币(当时利元与美元是1:1),用纸从1号写到15号,每天摆上3个硬币,共计摆上45元,他笑着跳起来说:“对了,对了!”这时我才明白,原来23岁的莱利不懂乘法。这是西方殖民主义对黑人奴隶造成的罪过。




使馆的正门,有两个长方形的美人蕉花坛,花坛内距离相等、棵数相同,红花绿叶、鲜艳娇美,客人来使馆下汽车后,迎面扑来的是两坛美人蕉,我们称它为“迎客花”。

一天,莱利用胶皮管子浇水,不知何故,水顺着一个小洞流走了。我看得纳闷,十分钟了还没把这个小洞灌满。我问莱利:“水都流哪里去了?”他告诉我,碰上蚂蚁窝了。我想,蚂蚁窝有多大。浇了那么多水,还没灌满,也没见一个蚂蚁爬出来,我有些疑惑不解。

三天后,我和他把花坛内的美人蕉一棵棵刨出来,动手挖蚂蚁窝,挖了很深才发现一个足有两米见方、异常坚实的蚁穴。只见蚁穴层层叠叠、制造精细、居藏分层,有的类似蜂窝,有的好似钟乳石。刨开第三层,无数蚂蚁蜂拥而出,有带翅膀的,有红头光着身子的,还有一些白色没成蚁的卵,密密麻麻布满蚁穴。

一时蚂蚁布满花坛,我们将一块完整的蚁穴搬出花坛外,让使馆同志观赏一下蚂蚁王国建筑的壮观场面。大家在蒙罗维亚的郊外,在通往罗伯茨国际机场的公路边,曾多次看见蚂蚁山,有的依树而立,高达数丈;有的形如宝塔,下宽上尖。据观察,蚂蚁山的构成是无数点点液体沾上尘土积累而成的,但在地下的蚁穴,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请厨师烧了两锅开水,向没逃脱的蚂蚁以及储藏室浇去。之后,我们平整了蚁穴,又从当地农场购买了几十公斤的鸡粪作为底肥,重新栽上了美人蕉。20天后,一棵棵亭亭玉立的美人蕉,迎着微风向人们点头致意。那翠绿,那红花,令人心醉。前来使馆办事的客人都爱观赏这美人蕉,在蒙罗维亚使团中成为一艳。





莱利很能干,也很聪明,很快掌握了推草坪、剪树墙的技巧。他在高达摄氏40度的烈日下干活,从不戴草帽、手套,只见他黝黑的肩膀上渗出一粒粒汗珠。一天中午,他正在休息,见我后笑嘻嘻地说:“主人,你为什么是白人,而我是黑人?”我告诉他,我不是白人,是黄种人。他请我坐在橡皮树下,便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了黑人的原由:


在很早以前,非洲生活着一群原始部落,皮肤红润光华,体格健壮结实,男人以打猎为业,女人以采果为生。一天,有位叫尼格罗的青年,就是我们黑人的祖先,在外出打猎时射中了一只梅花鹿,鹿负伤而逃,尼格罗想活捉这只负伤的鹿,便勇敢地追捕。

跑了很远的路,转了一个山坳,忽然闪出一座花园,鲜花盛开、争奇斗艳,梅花鹿一闪不见了。青年刚要进去寻找,前面出现了一个丑恶的怪人:红发绿面,龇牙咧嘴,身高数米,他就是大魔鬼撒顿。

撒顿见到他心爱的梅花鹿被人射伤,非常气愤,不由分说,便把尼格罗捉住,用铁索缚住他的双脚,拴在一棵树下,企图饿死这位射手。

事有凑巧,撒顿的妻子依娜是位被抢来的穷苦人家的女儿,依娜见尼格罗英俊、健壮,被无辜地锁在树下,生了恻隐解救之心,便施展自己的法力,让青年脚下的树长满了根茎,并示意青年挖根充饥。

过了几天,撒顿外出归来,见青年没有饿死,以为他吃泥土活命,便把锁链解开,把他吊在一棵树上。依娜发现后,又出来相救,她口念咒语,大树上顿时长满硕果。青年又没有饿死,反而活得很有精神。撒顿不知是依娜相助,反以为猎手是位神人,两次都没能置青年于死地,于是将尼格罗放下。但撒顿没有消除宠物被射伤的仇恨,便将猎手全身涂黑,并念毒咒,使之永远无法清洗。从此后,尼格罗的后代都成了黑人。依娜送给青年的两棵树,成为黑人生命之泉,就是现在非洲人吃不完用不尽的木薯和芒果。


1985年,圣诞节前夕,使馆领导让我带点礼品探访一下莱利全家,并祝贺他全家节日快乐。当我来到他家门口时,只见他的妻子、四个孩子,还有街坊邻居都排列在街门口,用当地民间的礼节唱着歌、拍着手、跳着舞,欢迎我们的到来。

莱利全家住的房子矮小,因没有窗子,室内不透风,没有光线,显得很阴暗。为欢度圣诞节,也可能是为欢迎我们的到来,特地点燃了两支小红蜡烛。尽管如此,我们进屋时,仍只得探索着往前跨步。

主人让我坐在木墩上,待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时,我才发现地下有砖头垫起的两块木板,就是一家6口人用的床,床上堆放着床单。我坐的木墩旁有一个大汽油桶,还有两个纸盒箱,估计是用来装食品和换洗衣服的。





莱利告诉我,妻子22岁,在街上摆摊(烤小鱼出售),他家的生活主要依靠在中国使馆当雇员的固定收入。他高兴地对我说:“我感到很光荣,因为我家接待了外国宾客。”

1986年我离开利比里亚回国,之后该国发生战乱。1989年10月因利比里亚与台湾建立“外交关系”,10月10日我国中止了与利比里亚的外交关系,莱利失去了工作。

当我翻开影集看见他的照片时,自然引起对他的回忆。利比里亚遭到战乱,无数人民死于战祸。我不知道这位黑人朋友是否还在人间,这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End-

文字 | 《一个历史性时刻》 

作者 | 翁明(外交部离休干部、外交笔会常务理事)

图片 | 源自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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