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的诉说（上）

作者简介  

王民伟，自由纂稿人，忠爱外交史事方面的写作，曾出版《历史需要细节 一个后代眼中的老外交家往事》。

清明时节，我在祭奠完亲人后总是喜欢在陵园各处走走。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墓碑，一棵棵翠绿的松柏，幽静而又肃穆的环境，常常使人沉思在对历史的回顾中。

虽然墓碑上的名字并不熟悉，碑文也过于简略，但我每次仍然乐此不彼地寻找着留存在记忆中，那些与此能够相联的人物和事情。

冰冷的墓碑不会再诉说主人公的故事，但是主人公那些跌宕起伏的人生却是永恒的主题。也许他是一个功勋卓著的伟人，也许他是一个功成名就的名人，也许他就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在他的一生中所经历过的沟沟坎坎、酸甜苦辣就是供后人拜读时的最好教科书。

墓碑的豪华与简陋并非等同它的历史价值。一个人的墓建得再豪华、再奢侈，并不等于他的一生是值得人们记忆与留念；一个平淡无奇的简朴墓地，却可能是一个世世代代让人们寄托哀思与怀念之情的圣地。

列夫·托尔斯泰墓

让我一生中印象最为深刻和最为景仰的是大文豪托尔斯泰的陵墓了。名誉天下的大文豪托尔斯泰，在身后默默地躺在自己的庄园里。

1993年我到托尔斯泰故居参观过。在参观完托尔斯泰生活、工作的居所后，在导游的引导下到庄园后面去瞻仰托尔斯泰的陵墓。

沿着林中弯曲的羊肠小道走去，两旁都是茂密的白桦、白杨、云杉、椴树，沟壑里也布满了金银花、丁香和悬钩子。

在离路不远的一块林中空地中，有一个长方形状的土堆，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标牌，也没有颂扬的墓志铭，只有鲜花、绿草簇拥相伴，这就是闻名遐迩的托尔斯泰的安葬之处。如果没有导游的介绍，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大文豪的陵墓。

微风吹过，树叶一阵蔌响，仿佛是大自然在和墓的主人窃窃私语，耐心而又热烈地讨论着有关人类幸福与爱情的伟大话题。长方形的土堆上常年覆盖着青青绿草，冬天则被皑皑白雪所替代，托翁睡在此中，享受着大自然赐于他的春夏秋冬。

这座墓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不管春夏秋冬如何更替，不管人世沧桑怎样变换，这捧黄土始终平淡无奇，永远和大地连接在一起。

⇑ 《安娜·卡列尼娜》

⇐《战争与和平》

保护托尔斯泰安眠之地，即没有警卫，也没有护拦，惟有人们心中的敬意。平凡中蕴寓着伟大，简单、朴素并没有损害托尔斯泰的声誉，他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不朽著作，不会因为岁月的流去而失去忠实的读者。伟大就在平凡之中！

南京菊花台外交九烈士陵园

菊花台公园

（图片来自蚂蜂窝 作者：邪恶熊宝宝/菊花台公园）

还有一处陵园让我难以忘怀，那就是“南京菊花台外交九烈士陵园”，也称“南京忠烈公园”。

菊花台公园内的古树见证着沧桑历史

（图片来自蚂蜂窝 作者：邪恶熊宝宝/园内风景）

南京是座名城，有着上千年的历史。历史古迹、风景名胜遍布全城，中山陵、雨花台、夫子庙等处都是观光游览的好地方。然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位于菊花台的九烈士陵园，因为此前我对它是一无所知。从好奇开始，到怒火燃烧、悲愤满腔，最后是感慨万千、敬佩不已。在沉思与回顾中品尝到被欺凌的无奈和永存的民族气节。

中华民族遭受最大的欺凌与灾难的莫过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对中国的侵略了。日本人在中国横行霸道、烧杀抢掠、无恶不做，甚至将魔爪伸到中国大部分城市农村，建立伪政权进行统治，并进行奴化教育。

日本在中国到底杀了多少人？抢走了多少财富？根据当时的状况，这个问题永远得不到让人信服的答案。但是一些重要的罪行纸包不住火，在战后陆续被揭发出来，如南京大屠杀、731细菌部队、阜顺万人坑等事件已经大白与天下。日本还竟然违反国际公约，残酷地杀害中国驻菲律宾的外交官，更是让人震惊。

日本在中国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是中华民族的世仇，中国的子孙万代是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这一段历史的。

九烈士的墓地

菊花台九烈士陵园位于南京中华门外，占地三百余亩，其中有两百余亩是竹园。密翠浮天竹林，点点离离，参差迎风。在翠竹深处，一座欧式风格的墓地时隐时现。墓园四周松柏茂盛，花木宜人。

九烈士墓茔呈扇形平布，坐西面东，围以1米多高的裙墙，低处有纪念碑一座，上刻九烈士事迹与生平。

墓园坐落在菊花台的正南坡，墓丘面南，墓茔呈扇形平布，每座墓丘均以混凝土浇筑，平均长2.65米，宽1.85米，略高出地面。各墓均书刻着墓主人的职衔和姓名。

九位抗日烈士分别是：

中国驻马尼拉总领事馆总领事杨光泩、领事莫介恩、领事朱少屏、主事卢秉枢、随习领事萧东明、随习领事姚竹修、随习领事杨庆寿、甲种学习员王恭玮，以及驻山打根领事馆领事卓还来。

他们都是原国民政府派驻菲律宾的外交人员，在抗日战争期间，被无视国际的日本侵略者残酷地杀害了。

抗日战争胜利后，为彰显他们的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特辟此园作为追悼哀思之地。在中国，像这样为普通人而建的陵园墓地还是比较少见的。

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外交部王部长世杰题写碑文

（图片来自蚂蜂窝作者：邪恶熊宝宝/历史印记）

在这沉默无语的墓碑之中，有着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故事。

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国是全民总动员，开始了艰难的八年抗日战争。中国驻外使领馆也行动起来，组织当地华侨捐款捐物，支持国内的抗日斗争。

国民政府驻马尼拉总领事馆总领事杨光泩，领导全馆人员积极奔走于同情中国抗战的友好人士和各界侨胞之间，宣传抗日，并且募集了大批捐款和物资，辗转送回国内支持抗战。

太平洋战争开始后，马尼拉陷入危急，杨光泩等一方面和各侨领等会商应变办法，一方面疏散人员。

为保卫国家机密，保护侨胞生命安全，总领事馆焚毁了重要的外交档案。

为防止日军抢劫刚刚在美国印制的准备运回国内而中途停滞在菲律宾海关的大宗法币，他们秘密地组织人员将其烧毁。

1942年12月15日，日军开始在菲律宾登陆，侨领们劝杨光泩及其他馆员撤退。美军驻菲律宾的麦克阿瑟将军撤离时，也劝杨光泩他们一块儿走。但这八位外交官表示，身为外交人员，未奉祖国命令，绝不擅离职守。

翌年1月2日，日军占领马尼拉。当天，日本驻马尼拉副领事本原次太郎“邀请”杨光泩面谈，声称杨如不承认汪精卫伪南京政府并镇压菲律宾华侨的抗日斗争，则日本不能承认中国驻马尼拉总领事馆为外交机构，这也就是意味着他们会失去外交官的豁免权。

日军还威胁他们接受三个条件：

一、通电重庆政府，劝其对日“媾和”，并宣布拥护南京汪伪政府；

二、在三个月内，为占领当局募集相当于居菲华侨1937-1941年给重庆政府捐款1200万菲币的双倍款项；

三、组织新华侨协会，与占领当局合作。

如果接受这些条件，被拘人员即可获释，被封财产可以解封，已动用者可照价赔偿。

面对威胁，杨光泩据理驳斥，严词拒绝。接着，日当局逼迫他说出存放法币的地点，也遭到拒绝。

恼羞成怒、丧心病狂的日本占领军对中国八名外交使节施以酷刑，并投入圣地亚哥炮台监狱的巨大石室。

炮台底层有一条通往巴士河边的阴森石道，每逢涨潮之日，河水沿隧道涨至囚室，即成为名副其实的“水牢”。中国外交官受尽折磨，但是仍然大义凛然，宁死不屈，直至被害。

4月17日，日本占领军竟公然践踏国际法，宣布中国外交使节的“罪状”：

1．组织抗日活动；

2．军事协助重庆政府；

3．扰乱治安；

4．抵制日货。

并于当天在马尼拉义山枪杀了杨光泩等八位中国外交官。

1941年12月，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后，战局扑朔迷离，形势一度急转直下。当日军占领北婆罗洲山打根（现在是马来西亚的一个州）时，中国驻山打根总领事卓还来及他的下属来不及撤退就被包围了。

卓还来（左一）派驻北婆罗洲领事前，和妻子赵世平（左六）、一双子女及弟弟等在上海合影（图片来源：中国新闻网）

1942年1月19日，日军杀气腾腾地将中国大使馆包围。卓还来却像平时上班一样平静，他从容坐在办公桌前处理事务，也没有忘记将背后的国旗悬挂端正。

日军直接用刺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迫使卓与他们合作，被严辞拒绝。日军又索要领事馆档案材料，卓还来早在日军赶到之前已将其焚毁，见敌人嚣张，就随手一指炉灰说：“全部在此，可以拿去。”

日军大怒，将卓领事、夫人赵世平、3岁的女儿卓以佳、6个月的儿子卓以强全部带走。

被囚期间，日军多次要求卓答应他们的条件：脱离重庆政府，承认汪伪南京政府，并出面组织华侨为日本捐款，否则妻儿性命不保，自己也会遭到灭顶之灾。一旦答应合作，日军许诺，卓还来的妻儿都可获得自由和优厚的生活。

卓还来一口拒绝并托人带口信给夫人：“我问心无愧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我的人格没有玷污，我是和光荣同在的。”日军无奈，只能将卓还来秘密关押。

直至1945年7月6日，东南亚地区解放的曙光已经显现之时，日军在根地咬机场将他杀害，并残忍地将他的头颅割下。

驻外使节九烈士史料陈列馆

（图片来自蚂蜂窝 作者：邪恶熊宝宝/历史印记）

日本投降后，根据知情者的指引，人们很快找到了9位烈士的遗骸。日军的暴行和英烈们的事迹也随即公布天下，在国际上引起强烈反响。

1946年，经东京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杀害杨光泩等9名中国外交官的重要战犯山下奉文大将、本雅晴中将以及大田宪兵中校、长滨中校等被判处死刑，正义得到声张，罪犯受到惩处。

- 未完待续 -

作者 | 王民伟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老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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