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2月10日，蒋介石先生从成都飞往台北，而中华民国政府也已于前一日播迁台北。从此一别，便如黄鹤杳然，再无回顾。直到65年之后，我追随蒋公当年的路线飞往台北时，他当年这一去的影响宛然犹在。

最明显的标志即是，台湾自由行，既不是国内旅游，不能凭一张居民身份证走南闯北；也不是出国旅游，不能用护照，而需要另办一种证件，外观和护照差不多，名称为“大陆居民往来台湾通行证”，然后再办台湾方面的入台证（相当于签证）。至少要折腾好几个月。

这种名实分离的境况便是台湾最不能忽视的现状。

我们借自由行之机，从台北到台南、台中，虽是走马观花，浮光掠影，但也有一二感想体会。本文试以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角度做一简单的探讨。倒不是故意攀附“正统”，作冠冕堂皇之语，而是觉得从这个角度切入，有助于厘清一些纷繁复杂又看似矛盾的现象。

一、民族主义

民族主义的矛盾近年来虽然波澜不兴，但恐怕仍是台湾最大的隐忧。

我们习惯称台湾为台湾，但台湾官方的自称却是“中华民国”，一个几乎已完全被大陆人遗忘了的国号。台湾不但保留了民国的国号，也保留了国旗、国徽、国歌和政府机构，只是治权所及，由1100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国土缩减为3万平方公里的海岛一隅。给人的感觉就好象是世界末日的滔天洪水中，在小小的一叶诺亚方舟上保留了往日的中华民国模型。

然而，模型终究是模型，方舟也终要靠岸，“中华民国”在台湾就面临着这样尴尬的境地。

虽然孙文提出了三民主义的主张，但中国民国的立国之本最重要的却是民族主义。中华民国的建国运动，不仅是近现代民族独立，全世界风起云涌的民族国家建国运动的一部分，更因为之前中国已被异族统治达三百年之久，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成为了最大号召，同时清末列强环视，救亡图存迫在眉睫。在此情况下，建立民国就具有了极为浓厚的民族主义色彩。

建国以后，争取独立的主权仍是国家事业的重中之重。尤其是经历了14年的抗日战争后（大陆通常说八年抗战，但这次去台湾，发现涉及抗战的历史大都从918起算14年，故从其例），获得了最后胜利。接受日本投降，跻身联合国五常，收回台湾澎湖，废除百年来不平等条约，民族国家达到了空前的顶峰。不仅尽雪鸦片战争以来丧权辱国之耻，国威更直追汉唐盛世。中华民国也名正言顺地将自身定位于民族国家统一的象征，全世界华人的代表与祖国。

但是好景不长，短短几年前，中华民国就因戡乱失败而避退台湾，国土和人民百不存一。这对一个民族国家而言，是致命的失败，也就是说，从“中华民国”的原初意义上而言，49年以后就已经亡国了。值得注意的是，国共内战，共方是解释为阶级战争，而国方却解释为表面上与中共作战，实际上是对抗苏俄的准民族独立战争。这也更彰显了中华民国的民族国家性质。

因此，退守台湾的民国政府，从一开始就面临政权合法性的危机。在两蒋的强人统治下，大致是贯彻以下方式来维持：

1.坚持对大陆的主权，坚持“反攻大陆”的口号，并坚持动员戡乱的特别法令，戒严长达四十多年。时至今日，经过二三十年的淡化后，我们在台湾仍随处可见“莒光”“国光”“光复”“光华”“复兴”等名称。虽然现在说起反攻大陆，台湾人都会付之一笑，但无可否认，当年很多台湾人相信，中华民国只是暂时遭遇了挫折，不远的将来就会光复大陆，恢复昔日的荣光。

2.坚持传统文化，自认是尧舜商周以来的正统代表。国府推崇儒家传统，坚持仁义礼智信和忠孝的价值观，重视历史和文物。台北故宫博物院珍藏着无数国之瑰宝，便是一大象征。建忠烈祠、国父纪念馆，并以各种形式进行历史教育。我们这次在军史馆参观了黄浦建军90周年展览，在国父纪念馆参观了甲午战争120周年纪念，虽然偏居海岛，其历史观却是相当正统的。这种坚守和传承中华历史和文化的行动，曾得到海内外华人的普遍认同，具有广泛的影响力。

3.坚持在国际上代表中国，与中共“汉贼不两立”。在上世纪70年代以前，国际上基本认为台湾是中国的合法代表，保留联合国五常席位，并与英美日等重要国家保持外交关系。但自尼克松秘密访华和大陆恢复联合国席位后，形势便直转直下。

虽然以上举措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中华民国在台湾的合法性危机，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台湾解严以后。

台湾虽然尚未修改官方文件，但实质上已放弃了对大陆的主权要求。如此一来，中华民国就严重名不符实。国号、国旗、国徽、国歌、国庆日及民国所代表的历史、文化乃至宪法，都变得很滑稽。同时，以中华民国的名义无法获得一国应有的国际地位，也让民众产生了严重的自我认同危机。

如果中华民国安于偏居台湾，不可避免的是台湾本土思想的抬头。台湾其实是一个国际性很强的岛屿。历史上，西班牙、荷兰、满清、法国都曾染指，日据更达50年，抗战后国府收回不过数年，即失去了大陆的统治权。台湾本地人其实没有那么强的民族主义情结。近年来，已有不少人认为，中华民国是个外来政权，是流亡政府，而不是台湾人的政权。但是，台湾要以台湾独立的形式建国，也是困难重重，短期内几不可行。

另一条路就是归降大陆，让民国彻底归于灭亡。这是大陆心心念念的，却是台湾不管哪派都不能接受的。

那么目前的选择就是不独不统，维持现状。换言之，得过且过，过一天算一天。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对外，无法获得周边国际环境的稳定预期；对内，仍然无法面对统治合法性的质疑。所以总会是难言之隐。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这就是台湾面临的尴尬。

二、民权主义

首先，在台湾基本自由已得到了较好的保障。

印象极深的是，在台湾上谷歌、youtube和推特等网站极快，比香港更快。我以前即使翻墙也很少上youtube，因为实在受不了那速度。但在台湾很快，就象在本机打开视频。可惜每天都在外面跑，难得有机会上网。

电视节目很丰富多元。除了本土的电视外，也能收看CNN等外国电视。不过，别以为都是发表“反动言论”的政治节目。台湾播报新闻什么的，感觉都相当娱乐化。时尚、体育、探索频道，各种节目都有，质量谈不上多高，但确实很丰富。

报纸也是一样。其实谈政治的内容很少，就几条新闻。大部分都是广告和地方资讯。大陆的新闻有些报道，但香港的消息基本看不到，台湾人不太关心。

宗教场所很多是另一大特色。街头巷尾，常能看到小道观、小寺庙，以及佛教书店等，基督教的小教堂也不少。各种宗教和平共处，相当和谐。

思想和言论的自由得到了充分的保障，因言获罪已不可想象。在台湾时，看到大陆这边律师开研讨会被打的消息，真是恍若隔世，令人唏嘘不已。学术研究也没有禁区。因此，台湾虽小，但在中文圈的学术地位，尤其是人文社科方面，却不容小觑。

但是，谈到民主政治，台湾就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了。

台湾被视为华人世界的民主政体典范，二十年来已顺利实现了政权的民主化，民众也可通过各种渠道参与政治决策。从选举地方到中央的议员和行政首长，到提出建议和控告，或是游行抗议，以及旁听立法院开会，给立委打分等等，当然，还有有力的舆论监督。

然而，台湾的民主发展水平仍让人心存忧虑：

1.虽然台湾早已解严，却无法回避两岸关系长期是最大最敏感的政治问题这一事实。而两岸关系又不能由台湾单方面决定，台湾当局很可能宽严皆误、进退维谷。前段时间的服贸风波，以及我们去台湾时，吵得沸沸扬扬的张显耀共谍案，无不凸显了这一困境。两岸关系得不到永久性的解决，台湾政治的大部分资源都会浪费在无谓的纷争上，而无法作长久打算。

2.台湾的民主有向民粹化发展的倾向。台湾各个城市的街头，随处可见竞选广告。但候选人几乎都是以福利政策来收买选民。选民也往往认为，政治理念不重要，谁给我好处多就选谁。

3.台湾近年来经济停滞不前，有台湾人认为是民主化导致的问题。政府腐败无能，决策效率低下。并且认为，大陆很大，情况复杂，和台湾不同，不适合民主，适合强人专制。可见，台湾的民主基础仍然薄弱。

三、民生主义

台湾的人均GDP 22000美元左右，工作也比较好找。我们在街上看到洗碗工的招工广告，月薪是32000 新台币，福利待遇另算，稍高级的工作有50000月薪。基础设施比较完善，尤其是台北，虽然是人生地不熟的游客，却没感到有任何生活或交通的不便，各种设施都相当亲民。

物价方面，房价比较高，台北大概与京沪持平或略低。岛内其他城市要低一些。食物通常比大陆低。比如卤肉饭才25或30新台币（5-6元人民币）；55-60新台币买一份鸡腿便当，大陆至少要15元以上；150个台币可以吃10只烤生蚝，质量口味明显比大陆好。打的比北京上海便宜。酒店比较贵，一般要合500元人民币以上。书籍比较贵，一本书要人民币60-100元的样子。很多景点不收门票，收门票的也比较便宜，一般是50-100台币，故宫博物院最贵也才250台币。

台湾实行九年国民教育，现在有提议改成十二年。国民普遍受教育程度很高，绝大多数是大学毕业。大中小学校和各种培训机构随处可见。

台湾的社会风气很好，人们都谦虚有礼，热情友好，尊老爱幼，秩序井然。完全是一派和谐社会的景象。

台湾比较重视环保，实行垃圾分类，空气质量好，城市也干净。

就初来乍到的大陆人看来，这里的生活应该相当不错了。但台湾人并不满意，认为多年来经济停滞，资本外流，产业空心化，大学生工资低（起薪最低22000，合人民币4500左右。比起大陆，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物价连年上涨，房价高，等等。

究其原因，我认为这和台湾的主导经济思想有关。孙文三民主义中的民生主义，其实是社会主义，提出要节制资本，平均地权，实行大政府和计划经济。这对台湾的经济政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一方面，政府主导经济。政府拥有大量的公有企业，掌握经济命脉，而这些公有企业往往效率低下，靠补贴为生，同时抑制了竞争。比如，台铁、捷运、邮电、公交、中油等都是国企，基本都是亏损。近年台湾为发展旅游，推出台湾好行的旅游线路，也是国有公司吃补贴为生，票价相当低。而台中更是坐公交车不要钱，完全吃补贴。台湾人常津津乐道的十大建设、十二大建设，也是政府主导的投资项目。

另一方面，台湾福利国家的思想兴起。社会保障、最低工资、劳动条件等政策纷纷出台，而且逐渐加强。

最重要的是，台湾民众长期已形成了经济问题靠政府行政命令的观念。嫌工资低，就希望政府命令私企来涨工资，真令人哭笑不得；均贫富思想严重，巴不得对资本家多征税；喜欢国企，不信任私企，等等。比如，高铁是BOT项目，原预计运营35年交给政府，因利润不及预期，运营商希望能延长，民众对此就颇不愿意。又比如，最近台北市的选战中，有候选人竟然抗议，合资的悠游卡公司给政府的利润只有4成（政府本就只占4成股份），剩下的都被私营企业拿去了。

相应的，政客们也就投其所好，以福利许诺和政府干预政策来收买选民，由此形成恶性循环，而使经济的繁荣难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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